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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埭強:想前人未想,做前人未做

2017-12-13 5848 0

 

 

 今年8月,71歲的香港著名平面設計師靳埭強回“娘家”廣州,舉辦個人海報展覽與沙龍活動。沙龍上,靳埭強身著一套黑色休閑套裝,笑容可掬。“只要有一個人聽不懂粵語,我都會堅持全程普通話,決不讓大家白跑一趟。當然我的普通話很普通,希望大家不要介意!”一句開場白,逗得全場觀眾捧腹大笑。在設計界,大家都親切地稱呼靳埭強為“靳叔”。這位“香港平面設計教父”身上絲毫沒有“大牌”脾性,一旦打開了話匣子,無所不談。

裁縫十年

靳埭強祖籍廣州番禺,祖父是廣州有名的民間工藝師,從事灰塑建筑裝飾藝術,還曾作為領班參與廣州陳家祠的灰塑修建。他上一代長輩有著名的嶺南派畫家靳永年,伯父靳微天及姑母靳思薇早在五六十年代已是香港著名畫家。物理學博士的弟弟靳杰強在國畫方面亦小有成就,兄弟倆曾多次在香港及美國舉辦二人聯展,同輩親戚還有羽西品牌化妝品創始人靳羽西女士。

然而,他的藝術生涯起初卻并不順利。1957年,15歲的靳埭強跟隨父親到香港定居。“當時很窮,很多人住木屋,沒有書讀就做學徒。”靳埭強回憶,懷著要當一名藝術家理想的他,小小年紀進入社會當裁縫學徒,補貼家用—因為他不忍心父親一人獨立支撐整個家。日子就在裁裁剪剪中過了十年,“打工仔”的生活早出晚歸,早上9點開工,晚上9點半歸家。“那個年頭,有一技之長謀生總是好的。當時,一般的香港人工作之余賭賭馬、搓搓麻將,但我總覺得不是滋味,還在‘發白日夢’,看書,寫日記、雜文,是個‘文藝青年’。”趁著星期日有半天假,他跑去跟伯父學了兩年水彩、素描等基礎功。

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香港廣告仍受包豪斯前的歐美廣告畫、東洋浮世繪影響。到了六十年代,美國設計師石漢瑞(Henry Steiner)到港創立圖語設計公司,他的設計作品成為一時典范,香港設計走入平穩起步階段。“六七暴動”后,殖民地政府對華人友善起來,實施了“積極不干預政策”刺激經濟,帶動了輕工業發展,其中就包括設計業。

靳埭強“夢想”的轉機在上世紀七十年代,香港中文大學開設了一個校外進修部的設計夜間課程班,授課老師是赴美攻讀四年藝術課程后學成歸來的王無邪,留學德國的鐘培正,課程包括德國包豪斯設計理論及平面設計。靳埭強被課程吸引了,馬上報了名。但夜間課程晚上7 點開課,而他晚上9 點半才下班,這兩個小時如何分身?所幸的是,靳埭強當時的老板賞識他的才華,同意他只要做好工作就能提前下班。

“我剛好遇上這個環境,如果我早10年到香港學廣告,未必會有今天的發展。”靳埭強一直強調時代的重要性。的確,20世紀70年代的香港處于成長期,設計師試圖將中國本土文化糅進香港設計里,“ 香港風格”逐漸形成。這時,靳埭強與同學張樹新及幾位舊同事合伙創業,成立新思域設計制作,這就是他現在公司“靳與劉”的前身。后來,香港的設計行業經過多年發展,逐漸培育出陳幼堅、李永銓、黃炳培(又一山人)、高少康等第二代、第三代優秀設計師。

設計一定要“啱心水”

靳埭強儼如一本設計掌故活字典,是香港設計發展史百科全書,熟知廣告與設計之間的關系、歷史、淵源。他愛思考,有自己一套哲學:設計源于生活,藝術得自心源。靳埭強坦承,香港畫家呂壽琨在藝術領域的革新思想,對他影響至深。1958年起,靳埭強跟隨呂壽琨習畫。呂壽琨給他寫了個錦囊:師古、師自然、師自我—即向古人、向大自然、向自己學習。靳埭強將這幾句話銘記于心,在先生逝世后,學習歷代山水畫大師范寬、李成等名家之作,還曾獨自跑到戶外寫生,對象是大自然的云煙。

在這之前,靳埭強在1974—1979年曾做過5年全盤西化的設計,他把安迪•沃霍爾的波普藝術融入水墨畫中,呈現機械型、幾何型效果。“我在向大自然學習的過程中,我開始反省,為什么是自己追他人的潮流,不是自己開創潮流?”靳埭強開始把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融入西方現代設計的理念。傳統書法的筆觸被他大膽地融入設計,荷花、水墨、漢字這些極具中國文化意味的元素開始出現在他作品中。“靳氏風格”的設計水墨開始自成一派:一支斷裂的鉛筆和一把斷尺組成的畫面,寓意“設計要打破標準,不受工具限制”;一枚暈染的紅點,四周以水墨山峰環繞,形似母親的乳房,傳遞出“愛母親,更愛大地”的思考。這股“中國風”到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一發不可收拾,中國銀行古錢商標也是在這種理念下橫空出世。

1980年,靳埭強被中銀集團總行委以設計標志。“我接到設計任務時心里有些害怕,中國當時剛打倒‘四人幫’,環境保守。”他說,他當時向中銀集團總行香港分行的主管索要五位數報酬,他們覺得是天價:“因為內地工人一個月工資才36 元。國內設計師設計一個標志才幾十元。”受到古錢幣的啟發,靳埭強以中國古錢幣為基本形態,中間方孔,上下加垂直線,成為“中”字形狀,又暗合天圓地方之意。“想前人未想,做前人未做”、“識得問為乜,設計乜都得”( 懂得去咨詢,什么都能設計出來)。靳埭強說,“如何讓一張白紙變得好看?設計師最重要嘗試、想象力,要想辦法讓它獨特,有趣味。”上世紀80 年代中期,中國銀行在內地公開使用這個標志。而靳埭強憑此獲得CA 獎( 美國傳達藝術獎),名噪一時。

或是在裁縫界打滾了10 年所落下的“職業病”,靳埭強始終認為做設計與做裁縫道理如一,設計師負責令產品看起來既美觀又讓客戶滿意。他認為,成功的企業必須要有良好的品牌形象,而企業本身是良好的品牌形象的基礎,作為設計師則必須了解企業的這些特點。正如他那句很出名的設計語錄,“做設計就像做裁縫。做裁縫是注重為他人度身訂做一套衣服,是要別人穿起來舒適,看起來美觀,又合他的心意。”

 

 

與東西方的設計界巨頭碰面

1997年香港回歸,靳埭強設計的一款海報,主體圖案是把香港地圖折成一條紙船,喻意回歸童真與母親的懷抱。兒童的元素經常出現在他的平面設計當中,孩子游戲中的“沙包”、玻璃球、涂鴉等等,都成了他常用的設計符號。

回想起來,靳埭強記憶里最困難的工作,或許是9年前替重慶設計城市標志。這個標志誕生的過程是“痛苦”的,“因為重慶的文化積淀非常深厚,任何一個具象的東西,如朝天門、解放碑、大禮堂等,都很難代表重慶。難就難在要得到當地市民的普遍認可。”為了充分了解這座城市,他從五所大學找來設計專業學生座談,了解重慶文化,收集大量資料。經過無數次修改,最終定稿的城標圖案是兩個人形的“慶”字。“慶”字的形象如手舞足蹈的人,喻意重慶人樂觀向上的性格,也有“巴”文化“寬厚樂天”的意蘊;兩個“慶”字疊加,有“重”的意義,也體現了重慶作為超大城市接納眾多外來人口,兼容并蓄的特點。

這些優秀的設計作品,讓靳埭強有了“香港平面設計教父”的頭銜。除了恩師呂壽琨,東西方設計界大師們也是他學習的對象。

在網絡還不發達的年代,書信維系著靳埭強與美國頂尖設計師保羅•蘭德的情分。保羅•蘭德(Paul Rand,1914-1996),是ABC、IBM、UPS 等美國著名公司商標設計者、曾任耶魯大學平面設計教授。上世紀80年代初,靳埭強寄出一封信給保羅•蘭德,并附上自己新出版的第一本水墨作品集《靳埭強畫集》。很快地,靳埭強收到回信,二人開始了長達10余年的書信情緣。

“Paul Rand 給我的第一封信,除了表示欣賞我的才華外,還表示希望看我的商業作品。第二封信是透露出對我們中華文化的愛慕之情,鼓勵我要珍惜我國文化。”靳很快地給保羅•蘭德寄了海報作品《墨我濃情海報專輯》,并希望他能寫篇評論文章。遺憾的是,保羅•蘭德年事已高無法寫了,他給靳埭強第3 封回信也是最后一封信,“我看到你現在的作品好多了。”雖然沒有長篇大論,偶像一句簡短的話也讓靳埭強開心了許久。二人曾有一次簡短的會面。1989年,靳埭強應邀參與東京的泛太平洋設計會議,擔任演講嘉賓,恰好東西方設計界巨頭—美國的保羅•蘭德與日本的龜倉雄策,亦在會議上展開大師級對談。席間,靳埭強與偶像近距離地會面了,“我們還交換了名片,我給他的那款名片我仍在用。”

靳埭強的作品曾被日本的設計叢書Creation(《創作》)雜志收錄,且是唯一一位作品被推薦收錄的中國籍設計師。背后的伯樂正是被譽為日本現代平面設計之父的龜倉雄策。他曾經采訪過龜倉雄策,龜倉的故事也被收錄在靳叔的《日本設計師對談錄》書中。有次在東京,靳埭強拜訪龜倉,卻遇上一個多小時的“大塞車”。靳遲到了,龜倉有理由拒絕他的來訪,但靳埭強說了一番話讓龜倉回心轉意。“我說,很高興能拜訪您,我十幾年前初學設計時已經很崇拜您,很希望拜訪您,您的作品讓我學到了很多東西。但方才的塞車,我覺得比10 年還長。”聽了這番深情表白后,龜倉開懷大笑。

靳拜訪龜倉時,已于晚年的龜倉正在編輯日本設計大師的設計叢書《Creation》,一輯合共20本,該雜志每一期介紹幾位世界級的設計大師及其豐富的作品。龜倉看完靳的作品后,邀請靳提供100件作品供其挑選,并收錄選中的作品在雜志中。靳埭強回憶說,他當時對我說,你別告訴別的日本設計師,香港的只收錄你一人的作品,“龜倉是位給予我很大支持的前輩,沒有架子,就像一位老人家、長輩。”令人惋惜的是,龜倉雄策編輯完20本《Creation》后,與保羅•蘭德在1996年溘然長逝。

(作者:陳曉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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