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輩用過的東西,他們的生活方式,在今天看來還是很羨慕與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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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見到他的第一眼,你一定不會相信,原來眼前的這位建筑大師以前竟是“游戲之子”。到底是什么使得梁井宇從癡迷的電子世界漸漸轉型走入建筑世界,從對科技未來的極致追求演變于平淡現實里的傳統認知.....
梁井宇,2016年第15屆威尼斯國際建筑雙年展中國館策展人。北京場域建筑工作室的主持建筑師。最初因數個藝術空間項目的獲獎而知名。之后受美國《庇護所》一書影響甚大,并將之翻譯在中國出版。2010年前后開始信奉佛教。隨后三年期間,任北京中心區域大柵欄歷史保護區的總規劃師,主持策劃大柵欄的保護與復興規劃工作。北京建筑大學ADA研究中心的教授,清華大學設計導師。代表作品包括:北京伊比利亞當代藝術中心、上海民生銀行美術館、北京無用生活體驗空間等等。
——目標·對技術的極致追求——
我們還能有什么樣新的手段與材料解決傳統的建筑問題。
從溫哥華回國后,梁井宇并沒有著急完全投身于建筑行業。2000年至2002年期間,他曾作為電子藝術家為電子藝界(Electronic Arts) 游戲公司設計游戲產品。“可以這樣說,我做電子游戲那會兒是我對技術最癡迷的年代,因為我覺得建筑都還不夠新、不夠未來,更未來的肯定是虛擬的世界。那個時候我應該是到達了對技術和未來追求的頂峰。”可也正因如此上,在對技術的探索上很快便遇到了瓶頸。
他發現技術世界里有許多和現實生活完全脫節的部分:沒有重力問題、排水問題、刮風下雨等等問題的困擾,這不再是一個可預見的真實未來,它終究是虛擬的。虛擬世界越是強大越是無所不能,就越加深了梁井宇對虛擬未來的懷疑,漸漸地,他放眼于現實,其建筑興趣變得清晰起來。
“真正的未來必須是堅實地構建在現實的一磚一瓦之上。中國的建造技術在歷史上一直領先,落后于西方是在近代,對方發現了混凝土、鋼材、玻璃之后。中國的建筑師需要補課,我們現在所有的建造技術和材料都來自于西方。所以我回國的第一階段,就是想我們還能有什么樣新的手段和材料解決建造問題。”
正如他所說的那樣,回國后,梁井宇大概花了五六年的時間在傳統材料新工藝和新技術的探索上,這一步走得既艱難又堅定,這也是離開虛擬世界后自己所走得第一步。他相信最新的技術與材料一定能讓當下的環境品質得到明顯提升。
——轉變·認知建筑之本——
技術不一定要向前看,很多已有的東西可能也沒有吃透。
在外人看來,如果非要用一個詞去定義梁井宇,那么有些人會說“未來的探索者”,有些人會說“技術極致的追求者。但如果讓梁井宇自己去貼標簽,他卻說他會是一個回歸中國傳統的人。
這個轉變的契機其實源于08年的5.12汶川大地震和之后日本的311大地震。這兩場大災難對建筑師的震撼都是空前的,可以說是打碎了建筑師一味向前的夢想——‘我們的建造一定比過去的好’。這也使得梁井宇開始思考建筑師的實踐到底對這個社會有多少意義。“其實地震后我去過四川,試圖做一些震后工作,卻發現建筑師在沒有消化建造技術的情況下盲目地創新是多么的無意義。”
四川震后的那段時間,梁井宇參與翻譯了一本小冊子,是由美國與智利工程師合作出版的一本有關防震抗災的手冊。由于智利在5.12之前也發生了一場大地震,這本手冊就很快被推廣出來。經過梁井宇細心研究翻譯后發現,里面提到的很多方法是中國農民在蓋房時都可以運用的,不需要專門的工程師或建筑師參與。當地農民房垮塌嚴重主要是由于沒有采取任何抗震措施。
就如那本手冊所展現的一樣,抗震措施并沒有大家想象得那么高科技,甚至很多手邊的“土方法”都可以防患于未然。悲哀的是,并沒有多少人關注到這件事,農民接收不到信息,原本可以通過簡單手段解決的問題,最后非要用血的教訓才暴露出來。
“即便如此,當時的心理震撼持續也不過一兩月,很快大家就回歸原來的生活狀態。那個時候我便發現,技術不一定要向前看,很多已有的東西可能也沒有吃透,我便開始尋找歷史上被我們忽略了的知識。”緊接著下一年,梁井宇就翻譯了另外一本書叫做《庇護所》。這本書本于60、70年代在美國嬉皮士中盛行,介紹了從原始人怎么蓋房到世界各地用不同材料又應該如何蓋房。
翻譯這本書對梁井宇來說意義非凡,其中最大的感觸便是:其實用過往的技術就可以滿足許多今天人們的蓋房需求,而傳統中也包含了指導我們設計的價值觀,不一定突破、或甚至背離傳統的創新就一定可以提升建筑文化與藝術價值,我們并沒有比古人高明多少。過去時代所蘊含的價值觀也并不比今天差。曾經一味向前的他,目光堅定地回歸到中國傳統之上,但傳統文化的生存現狀卻令他心有戚戚...
自新文化運動以來,就有這樣一種慣性,這個慣性在八十年代改革以后又推上另一個高峰,那就是“過度重視外來文化。”中國建筑史是一個工匠史,一直沒有系統化的整理和提取。我們太少關注自己的歷史,這樣必然影響到我們對傳統文化的的研究和判斷。于是回歸傳統、回歸本質便成為日后梁井宇作品里涓涓細流的根基。
——回歸·走向更好的日常——
?回歸日常就是奶奶輩用過的東西,他們的生活方式,在今天看來還是很羨慕與向往。
2006年梁井宇給自己的工作室命名為“場域”,他描述自己當時的心態就是迫切地想回到現實生活中。工作室名字的兩個字都是“土”字旁,“場”是所建設的環境,“域”則意味著更寬廣的時間地理概念,簡單二字,淋漓盡致地體現了一種要扎根土地、扎根環境、扎根場所的渴望。
在第15屆威尼斯國際建筑雙年展上,就中國館梁井宇提出“平民設計,日用即道”的主題。在他眼中,“回歸日常”并不是類似“回歸傳統”的籠統概念,傳統這一話題因覆蓋面過大、現代人聽上去顯得沉重與老舊,不太容易吸引關注。“傳統”在中國百年建筑史中被不斷提起,但往往只是回歸到一個死的傳統之中,或把歷史符號化標簽化。而“日用”的概念則完全不一樣,所謂日用,便是活的傳統:一切樸素的、日常的、被時光磨礪后留下的東西。“簡單來說,回歸日常就是奶奶輩用過的東西,他們的生活方式,經過漫長的時間和使用依然不過時,在今天看來還是很羨慕與向往的那些東西和價值觀。”
在過去三四十年的實踐中,人類已經積累了很多經驗,也掌握了越來越先進的工具,但如何可持續性地應用,是值得設計師思索的問題。“平民設計”這個概念更像是設計師的工作目標與價值觀。“平民設計”不是一句口號,是需要遵循的信條,設計師要更具有主動性。“我現在完全不再迷茫了,關于’平民設計,日用即道’,我是懷著清晰的思路在動手實踐。”
那么到底該如何回歸日常,什么樣的狀態才是理想的生活狀態?或許梁井宇的作品——《回宅》可以給出答案。“當我看見報國寺的僧人生活的時候,我就發現物質和便利不是我們追求生活的全部。以前認為房子越大越好、越便利越好,但就算你有九間臥室,到了晚上也只能睡下一張床,所以個人需求和生活樂趣,與智能化或者是物質條件并沒有必然的聯系。”
人最難做到的就是知足,物質條件越好反而欲望變得也更多。“一方面,物質條件的提高不一定是完全的好事,我之前曾經有居住在恒溫恒濕的房子里的一段經歷,但它導致我的免疫系統變得脆弱,過敏體質也變得更加嚴重,因為那樣的環境必然導致人體對外界變化適應能力的下降。另一方面,現在的社會環境強調智能化、強調科技化,但如果人們都生活在完全智能化的空間里,一旦有更新的科技研發出來,之前的技術又會被拋棄。技術的更新換代是無止境的,導致人們總是對現在擁有的感到不滿,或許物欲推動人類的技術進步,但它永遠無法讓我們滿足。”梁井宇解釋道。
回歸日常,滿足最基本的條件,不去刺激人們的物欲,或許這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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