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孫遜(微博),一個迷戀歷史、迷戀質疑、迷戀黑白、迷戀動畫的80后年輕藝術家,在出道的短短幾年時間,已經獲得CCAA中國當代藝術獎 (最佳年輕藝術家)、臺灣當代藝術連線 (新潮獎)等眾多獎項。去年,他的《21克》在第67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上的新單元“地平線”里進行全球首映,為中國首部動畫電影在其放映。
雖說孫遜在國美版畫系學習的第一年就開始做動畫,但他的作品明顯帶有版畫印痕,手工繪制,黑白對比等特點。他每天認真地審視現實的世界,思考著今天將會成為什么樣的過去。他強調他的作品是動畫影片而不是動畫片,這些作品給觀者帶來的是深思而不是一時的快感,沒有笑聲、沒有掌聲,但這讓他很有成就感。在孫遜看來,動畫具有巨大的包容性,任何東西都可以成為動畫,動畫也可以是任何東西,他的所有作品都是圍繞著動畫影片展開,這些作品既是歷史的構成部分亦是歷史的見證者。作為藝術家,動畫是他創作的載體,但動畫絕不是他的標簽。
戈本:你的專業是版畫,你從什么時候開始想要做動畫的?為什么?你對動畫有些什么了解?
孫遜:首先,選擇版畫系并不是因為專業,更多的是因為我對版畫系老師特別開明的態度有所了解。與其說我挑選了一個專業,不如說我在選擇一個開明和開放的學習環境,而且我在版畫系讀書期間也是把大量的時間和精力給了動畫。說到動畫,其實我并沒有太多的了解,只是最初對電影的熱情使然,在中國美院附中快畢業的時候其實就完成了一個劇本,但卻沒有條件來拍,主要是設備和資金方面沒有條件,只能選擇一幀一幀的畫出來,這樣一來,既滿足了做影片的愿望,也成全了我對于繪畫的情結,這便是我最初的動畫,或者說是影片,這完全是一種無意識的無可奈何的一個結果。這樣我就在大學一年級完成了第一部片子,劇本是根據希區柯克的小說改編的,我也不知道這部片子屬于什么,動畫也有,實拍也有,所有的標準都來自自己的內心,也沒有任何的參照標準,意識還不是特別的主動,算是一種荷爾蒙的本能反應吧。
戈本:大家一般覺得,動畫是講故事給小孩子和年輕人看的。你第一次接觸到的動畫是什么?什么樣的動畫激發了你將動畫作為你藝術創作的一部分呢?
孫遜:在我很小的時候看了很多日本的、美國的,還有當時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微博)的一些動畫影片,當時這一切都顯得很神奇。但是后來在大學期間看到了如史云、梅耶和肯特里奇的作品,觸動特別大,覺得我不能按照一種習慣性的思維去理解一些東西,動畫不一定需要使人發笑,它也可以使人思考或者其他,動畫的制作也加深了我對于它的理解,它所包涵的語言有特別大的一部分可以讓你去體會和發掘,這些讓我充滿了思考和創作的樂趣,直到現在。
戈本:你如何評價你自己的工作?
孫遜:首先,我是一個藝術家,以不同的手段來制作動畫影片,但是這些僅僅是最表面的事情,作品的手段僅僅是一個載體而已,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品承載了什么樣的思考。我的工作圍繞著動畫展開,但動畫絕不是我的Logo。
戈本:電視和影院播放的電影有著自己的電影規則。你覺得商業電影和成為你裝置藝術的一部分的動畫電影這兩者的區別在哪里?
孫遜:我覺得僅僅是在運作手段上的差別,藝術其實具有更大的包容性,更加重要的是你是否在考慮這一點,如果我的作品在影院播放,我不認為我的影片從屬于電影院這樣一個系統,我的作品是被影院系統統治的,我會努力地把影院的系統納入到我的作品之中,使其成為我作品中的一個元素,因為電影院這樣一個社會元素是值得藝術家去思考的,為什么人們習慣在電影院而不是在天文臺觀看電影?天文臺播放電影難道不好么?為什么我們需要電影院?影院的功效與意義經過深刻的思考,其實是一個非常不錯的創作題材,而影片作為裝置藝術的一個部分的時候,我們也可以找到機會去重新定義電影院這樣的事物,所以我覺得,所有事情的道理都一樣,只是在技術環節存在差異,但究其本質是殊途同歸,因為無論世界還是生活,或者是它們與藝術之間其實都是無法真正地分割的。
戈本:你并不是那種典型的電影制作人,他們通常會講一個有開頭、中間和結尾的故事。你似乎做得更多的是一些事件還有陳述。你怎么看這個呢?
孫遜:好的敘事當然很重要,但那就像一個瓶子,瓶子里面裝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很多時候藝術家或者導演會選擇這樣的大家更樂于或者更容易接受的方式來建立與觀眾的溝通,但這樣也會有問題,比如說好萊塢比較典型的影片很多人特別喜歡,但到最后人們得到了什么?只是一只華麗的空瓶子。當然,更多的人完全是為了消遣,因為人們得到了完全不一樣的滿足,但它與純粹的藝術無關,那只是一個商業的產品而已。除此之外,其實也可以有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方式,尤其是在動畫里會更加特別,繪畫的語言、視覺上的探索、圖像意象的構建都可以建構起另外的一套敘事系統。而這樣的嘗試會產生完全不同的一種結果,我們未必一定要生活在一個習慣的世界里,盡管它會更加安全,但如果那樣的話,我們今天想要見面可能還是不得不選擇坐船,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人是不會飛的。
戈本:能講講你是怎么工作的嗎?你在開工之前是不是會有個計劃?要是有的話,計劃是怎么進行的呢?
孫遜:我們的工作到目前規模的影片制作,除了人員的安排,對于影片沒有特別的規劃,一切從圖像出發,我更關心圖像意向的指向性,圖像彼此之間會有怎么樣的一種關聯,這種關聯會產生什么,從而會激發出另外的一種可能性。在此之后,我們會制定相應的工作規劃與分工,會有大量嘗試性的草圖與構想以便于完成不同的鏡頭。
當然,在短片和小規模團隊的情況下我會選擇這種方式,但是如果遇到很大的計劃,投入更大的團隊的話,我們也會按照從劇本到分鏡頭腳本、原型、原畫、動作、合成這樣的步驟來制作,因為從技術環節來講,會節省很多的精力與資金。
戈本:你從哪兒得到的靈感?什么激發了你的興趣?
孫遜:在今天的中國,隨處都能撿到靈感,作為藝術家而言,靈感在這兒實在是太廉價了,我每天很大一部分經歷就是審視真實發生的事情是否比我的作品還具有想象力和感染力,結果是我經常很沮喪地檢討自己,為什么很多你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卻每天在發生,在我所在的環境里,如果想要像達芬奇那樣去領先這個時代實在是太難了,把握好如何去見證這一切就已經足夠了。就我個人而言,今天將會成為什么樣的過去會更值得我去思考。
戈本:你的電影大多會在展覽中和你的其他藝術作品一起展出,這樣對你的作品有什么樣的影響?
孫遜:我的所有作品都是圍繞著動畫影片的,它們本身就是這個影片的一個部分,只是一動一靜,狀態有所不同,影像更像是時間和歷史所遺留下的痕跡或者轉瞬即逝的一個印象,而靜態的作品則相對應了考古的意義,活動的影像和靜態的影像在動畫這樣的一種形式下的交織更像一個微縮的歷史模型,而歷史這一題材本身也是我來闡釋我的藝術的一個階梯,他們這樣的關系與世界的構成就是一種天然的鏡像,在這樣的構架之間,我會尋找到更加豐富的切面和更多表達的途徑。
戈本:在電影節巡回期間,比起在動畫電影節,你的片子在現場互動的電影節(像是奧伯豪森和威尼斯)上似乎得到了更多的選票。你覺得這是為什么呢?
孫遜:確實是這樣,因為可能我的作品離所謂的動畫相距甚遠,在動畫電影節上,人們如果抱著看動畫片的目的來到我的影院總是特別的失望,大多數在放映之后,他們不會笑,也不會鼓掌,但也不會離開,他們會默默地留在座位上幾分鐘,像默哀一樣。每次看到這樣的景象,我都會很開心,我的動畫居然如此的不像動畫,我離大師應該不遠了(笑)。
而在奧伯豪森和威尼斯會有不同的觀眾,因為他們都是更加綜合的電影節,我想人們觀看影片的目的會更多樣,而不會像動畫電影節那樣相對的單一,人們觀看電影的角度和理解會更加的寬泛和專業,而動畫電影節的觀眾的角度和目的是相對單一的,他們要的是歡樂,但這本身也沒有什么不好,如果一個動畫電影節失去笑聲也挺可怕的。
戈本:你是不是覺得動畫節的觀眾看待你的作品與藝術界看待你的作品比較起來會非常不一樣?
孫遜:我覺得不同的人群對作品的欣賞角度和品味是不一樣的,當然要求也會不一樣。
戈本:在歐洲,大部分動畫短片是有政府或者私募基金資助的,但是在中國籌集資金拍電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看上去在歐洲似乎更容易些,不過我覺得在中國創作電影的方式,是一次全新的挑戰,也給出了相對的自由。你是怎么看的呢?
孫遜:在中國是沒有政府提供支持的,即使有,到了最后也很少會被真正地投入到影片的制作當中,所以人們不得不尋找另外的道路來維持創作,但這也就給出了相對獨立的發展空間,沒有支持同時也意味著沒有更多的要求和限制,從而會有更大的自由空間,在歐洲制作電影是藝術創作,而在中國,創作電影更像是搏斗,或者是比購買奢侈品更加奢侈的消費。
戈本:動畫的未來和其它藝術形式有何關聯?
孫遜:我覺得任何東西都可以成為動畫,從頭發到月亮都可以,它的形式是特別簡單的,技術的限制也是特別有限的,那么它的拓展性也就更加廣闊,反之,動畫也可以成為任何東西,它與時間和空間之間天然的連接會使其有巨大的包容性,動畫說到根本就是對痕跡、時間與光的記錄,任何的東西只要存在記錄的可能,就有成為動畫的可能,只是在表達的訴求上有沒有這種需要而已。而這些具體的特點會延伸出一些永恒的命題,這樣它會與任何形式的藝術作品的核心產生共鳴。
戈本:依靠新技術,動畫的定義完全改變了。你認為動畫電影節是不是應該對這些新技術持更開放和包容的態度呢?
孫遜:任何的電影節都應該更加開放和包容,尤其是對技術手段而言更加理應如此。我覺得電影節的豐富性取決于他們對電影理念的不同信仰,比如奧伯豪森短片電影節和鹿特丹電影節就是最好的例子,荷蘭動畫電影節和昂西動畫電影節也是不同的,我個人覺得對于一個動畫電影節而言,動畫的定義本身其實并不是最重要的,最為重要的是如何堅持自己的信仰。
戈本:你的愿望是在中國辦一個動畫電影節,你希望它是什么樣的呢?
孫遜:真正的,事實求是的,公益的,公平的,有持續性的,目的最大限度的純粹和動機不齷齪的,沒有政治的干預,自由而充滿理想的,也許這在今天不太現實,但我相信遲早會發生的。
戈本:你能想象自己用一個完全不同的藝術形式進行創作嗎?
孫遜:這個正在進行中,我的作品制作周期往往很長,需要耐心的等待。當然,我完全不能想象自己會成為一個舞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