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在北京居住還適應嗎?
Victoria Vesna:實際上我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里了。兩年前我來中國參加一個名為《意識重構》的國際研討會,還舉辦過展覽。我來亞洲也有好多次了。我很喜歡這里!
記者: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創作新媒體藝術的?
Victoria Vesna:對于這個問題我也沒有一個準確而直接的答案,因為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我最早從事的是繪畫工作。我在紐約還有一個自己組建的樂隊,那是個實驗朋克樂隊。(地下音樂是紐約最重要的標志文化之一)那都是20年前的事了。事實上是紐約那獨特的地下音樂景觀把我真正地領入了新媒體藝術的大門。
記者:真的嗎?
Victoria Vesna:是的,千真萬確!我一直都確信,音樂就是我對新媒體藝術探索的開始。當初我們在進行演出的時候都會現場播放一些幻燈片。在聲音這方面,我們用合成器做了很多音效的試驗,后來還想到了用電腦來處理。我還打算為我們的樂隊拍攝音樂錄影帶,所以也開始制作電腦圖形。我進行了一些電腦圖形的實驗,然后開始剪輯視頻。
記者:聽起來你已經是個MV制作高手了。
Victoria Vesna:是啊。這也讓我更加開心,因為我熱愛這些工作。那時候還沒有學校能教你這些,所以我差不多都是自己摸索。而現在我則成了教授這方面知識的人了。
記者:那你最初在大學主修的是什么專業呢?
Victoria Vesna:最開始學的就是繪畫。過了很久以后,我又讀取了互動藝術的博士學位。
記者:你對“新媒體”的個人理解是什么?
Victoria Vesna:對我來說,它最重要的一個組成部分就是互聯網。我相信它真的能夠實現將一切東西聯系起來,從音樂到視頻再到視覺。我個人感覺最重要的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內在聯系,以及在網絡上實現它的可能性。你可以不受展覽本身的約束,不受周圍空間的約束。
記者:而且可以讓事情更易于接近且簡單可行?
Victoria Vesna:沒錯!我到達這里的那天,正好是我在歐洲舉辦的一個展覽的開幕日。我之前只是給他們發過去一個壓縮包,里面有各種部件的安裝說明。他們就照著它做好了一個龐大的裝置!通常情況下這要花費很多錢:你要運送作品,布置場地。可是我深刻地體會到,一瞬間這些都變得簡單可行了。同樣,我把作品的安裝說明用電子郵件發給NVO(美國國家虛擬勘測局),他們在沒有資金的情況下完成了場地布置,還安裝了巨大的投影儀。整個展會看起來十分豪華昂貴。我個人感覺這就是新媒體的重點。兩個關鍵詞——“接近”,還有“內在聯系”。
記者:你的作品是如何體現新媒體的特點的?
Victoria Vesna:有兩個“水碗”連上了互聯網。其中《滴》安裝有一個點滴器,水滴入碗中,就會投影出不同海、湖、河流的地圖。而這一切都通過互聯網完成的。它還能追蹤到觀看者的電腦IP地址。
記者:另一個作品——《油》為什么不也用水滴來觸發投影,而要改用硬幣?
Victoria Vesna:《油》投影出來的是觀看者通過網絡輸入的個人愿望。過去人們都往井里投硬幣來許愿,你可以把它看作是這種行為的效仿。只不過,往井里投硬幣許愿天知道會有什么結果,而用《油》許愿你能馬上看到你的愿望。大部分的愿望都類似“我想要一輛新車”或是“我想要更多錢”,這也反映了個人們的愿望常常都不會關系到其他人的利益。
記者:這個作品在展覽時還是通過互聯網來控制嗎?
Victoria Vesna:這次展覽不會。事實上這是我們第一次公開展示這個作品,可以算是首映。當然你可以親自去投硬幣。
記者:《水碗》的構思從何而來?
Victoria Vesna:嗯,《水碗》是我近四年來一直在構思的東西。我開始越來越多地關注環境問題,這是每一個藝術家都應該考慮的重要問題。
記者:環境一直在惡化,《水碗》是否就是在探討人類行為和環境污染之間的關系?
Victoria Vesna:沒錯。一共有四個“水碗”,都是半滿的,除了一個——也就是《油》中的那個。那個碗相對更滿一些,因為石油的問題更加嚴重。它們看起來十分美麗,讓你不禁駐足觀看并大發感嘆。但是很快你就會意識到一些問題:比如《月》,月亮的陰晴圓缺實際上是水體污染狀況的真實影像。你瞬間就會有一種奇怪的感受,原先覺得如此美好的畫面原來是都是污染形成的。《油》的表面配合各種投影顯得幾近完美,然而實際上里面裝的都是骯臟的廢機油。《聲》能發出美妙的聲音,但是觸摸水面你就會發現產生這些聲音的震動令人難受,人們常常忽視了水下的聲音實際上也是一種污染。《滴》里各種江河湖海的地圖出現又消失,讓人感到悲哀。它們不再被重視,我們生命的源泉變成了抽象的地圖。
水的問題一直很嚴重,在這里是,在歐洲、美國也是。淡水資源極其匱乏。你知道全世界的水只有百分之一是能喝的嗎?大部分的人認為水有的是。我們沒有采取足夠措施來凈化水資源。財富掌握在大企業手里,用于治水的資金越來越少,情況也就越來越糟。水不應該被人們當成一種日用品,它是每一個人應享有的權利。連聯合國的人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們的口號是“水是我們的需求”(Water is the need)而非“水是我們的權利”(Water is the right)。這一個詞的小小區別所產生的差異卻是巨大的。你需要一件東西時并不代表你就能得到它,而當這個東西是你的權利時你就必須要享有它。這些關于水的問題也恰恰反映了我們的精神層面和整個社會的問題。我們變得物質化,做什么事都想著錢、錢、錢。我們糟蹋了周圍的環境,這實在悲哀。而我的作品正希望讓人們感覺到這些問題的存在。我并不是在說教,而是讓人們自己感受這些作品中美與丑的矛盾,從而品味其中的滋味。并且讓人感受到非常重要的一點,也就是這些問題的內在聯系。這并不是某一個國家的問題。況且當水變成云以后,它們會不分國界地四處漂移。水無處不在,連我們自身也可以算成是水。
記者:這正好也是你對這次展覽主題——“代碼:藍色”的個人理解吧?
Victoria Vesna:對。當我受到參展邀請的時候心情十分激動。這個在我頭腦里產生多年的想法終于能夠實現了。我和合作伙伴——納米科學家James Gimzewski進行了多番討論。他也從科學的角度強調了水問題的嚴重性。
記者:這位納米科學家給你提供了技術上的支持?你自己對技術有了解嗎?
Victoria Vesna:我對技術相當熟悉,事實上這位納米科學家大部分參與的都是構思階段的工作。我的技術功底并不薄,但是在編程還有音響方面我的確需要幫助。我的兩個學生——約翰·豪克(John Houk)以及泰勒·亞當斯(Tyler Adams)在這方面給了我鼎力支持。這種合作挺像在樂隊里表演:我是主唱,同時還需要貝司手、鼓手。而且我也喜歡樂隊的氣氛,我并不希望只有我一個人在工作室里工作。
記者:對于樂隊來說聽眾的反應是很重要的,那么你期望這個作品的觀眾們會有什么反應呢?
Victoria Vesna:沒有任何期望。我只會靜觀其變,也許會有意外收獲。你只能盡力做好自己分內的工作,觀眾的反應你永遠無法預測。
記者:整個制作過程持續了多久?
Victoria Vesna:具體的制作花了一年時間,而前期的構思花了三年。
記者:在這個過程里有沒有遇上什么困難?
Victoria Vesna:有好多困難。而且目前我們只完成了第一步,我們可能還要再花一年的時間來繼續完善它。這里面也涉及到你之前提到的觀眾反應的問題。之前我就參考最早的一批觀眾的反應做了一些調整,并增加了新的設計。
記者:那么這四個“水碗”的設計是一開始就都有了,還是在調整中逐漸形成的?
Victoria Vesna:是一個接著一個形成的。
記者:支持整個計劃的資金從何而來?
Victoria Vesna:學校資助了我不少,還有一個長期贊助我的私人基金會——David Berman基金會也提供了資金。通過和我一起工作的那位科學家我還接觸到了一家名為VICO的納米顯微技術公司,他們為我們這次的行程提供了費用。只要你有一個明確的想法就會有人來支持你,這是千真萬確的。不過就算沒有這些資助我會想別的辦法,因為我還有激情和目標,會想方設法讓它實現。當然我們在這一點上還是相當幸運的。
記者:你的作品比較像一個公益設施,你不指望靠它賺回錢嗎?
Victoria Vesna:我的作品都沒有賺過錢的。所以我才在大學里當教授。即使它能通過網絡盈得一點利潤,這也不是我的創作動機。如果要考慮賺錢的話我會從事繼續繪畫工作,這對我來說不成問題,因為有很多畫廊喜歡我的作品。但是這又有什么意思呢?朋克樂隊的經歷使我有了一種反功利的態度。而新媒體藝術正是一種反功利的藝術,它不是用來掛在畫廊里的。
記者:那你的學生會參與商業項目嗎?
Victoria Vesna:當然了,我們的學生可以朝多個方向發展。就拿給我幫忙的這兩個學生來說,泰勒·亞當斯有很好的音樂素養,他在電臺工作并參與各種音樂項目;約翰·豪克則具備建筑知識,他在為洛杉磯一家非常著名的建筑公司工作。我的另一個早已畢業的學生Osman Kahn也是幕后的一員。他不僅到處舉辦展覽,還在大學擔任教授。有一些學生自己開辦了公司,有做網頁設計的,有做工業設計的,還有從事裝置設計、建筑、時裝設計各種各樣職業的。我強烈的感覺到:當你具備了綜合性的能力時,你就能應對一切情況。有了能力,手中又工具,你就能自由地運用它們,也能靈活地為自己創造就業機會。我們的學生之所以能成功,是因為我們教導他們要盡量做到全面,這樣看問題就會更全面,不受到某一項專業思維的局限。 他們了解聲音、三維、動畫、視頻、裝置、建筑、社會問題以及政治等等一切與我們社會環境相關的知識。他們能夠自己選擇投身其中的某一項,并且往往都能勝任領導工作,因為他們的視野更寬闊。很多學生入學的時候都希望能專長于某一項,然而我們的要求則是:你必須了解所有東西。
記者:這樣的教育思維在美國普遍嗎?
Victoria Vesna:這種思維還是屬于比較超前的,并非主流。全球各地的大學普遍都是把學生培養成專業型的人才。但是在這個全球化的環境里,綜合能力是十分重要的。即使當大家都各有專長時,也應該放寬眼界以求互相配合。這是一種全新的學習方式。我們的學校正在向這個方向調整,但這并非易事,因為舊的教育結構依然十分堅固,難以打破。但是新的教育方式就如同水一樣:隨意成型,并且能能夠四處流動,聚少成多。事實上流淌的是我們的意識,我們的觀念在發生變化。這也是互聯網帶來的作用。
記者:你覺的中國的學生是否缺乏這種綜合的素質?他們會不會太“專業”了?
Victoria Vesna:這一點我還很難說。我希望能有更多了解他們的機會,所以我正打算去參觀清華大學、中央美院以及一些音樂學校。我要去感受那里的氣氛才能更好地判斷。
記者:那么有沒有可能和中國的學校合作?
Victoria Vesna:當然有。我剛剛在加利福尼亞大學洛杉磯分校開設了科學藝術系,而這邊清華也在辦科學藝術展覽。所以我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合作的機會,或至少讓兩邊的藝術家和科學家相互交流。最好能夠讓他們一起建立有創意的合作項目。
記者:新媒體藝術是一個科學與藝術相交匯的領域。那么這里面究竟要涉及到多少個學科?
Victoria Vesna:沒法預測,這全由具體的項目決定。一般人可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們希望得到確切的答案,可是卻找不到。也許有的人想探討阿拉斯加冰川與人和動物之間的聯系,那么他得去找到相關的人來配合他。也有人對納米科技感興趣,那他就得和完全不同的一撥人打交道了。
記者:那么這些知識背景各不相同的人如何溝通呢?
Victoria Vesna:這需要角色的切換,要去學習一套新的方法論。這就像是面對新的文化和新的語言。不過這里有一個秘密:一個科學家和一個藝術家只有在成了朋友以后才可能一起工作。因為他們只有在一個輕松的交流環境下才可能去尋求共同語言。而當兩個人刻板地相處時則永遠不可能達成合作。我目睹過無數這樣的例子。用樂隊來打比方,這就像是和陌生的人一起演出。我可能完全不懂貝斯,但是我和貝斯手很要好,那么我們就能默契地配合。所以友誼非常重要。兩個在人互不了解的情況下可以相互學習,只要他們愿意溝通。這就是人類深層次的聯系,也是藝術能發揮作用的地方。它能激發人性,不受文化和任何事物的限制。藝術家也因此能夠想象出他們看不到的東西。科學和藝術其實有一個有趣的共同點:它們都充滿了創意。你和頂尖的科學家交談就會發現,他們暢所欲言天馬行空。所以用“瘋狂的科學家”來形容再恰當不過了。
記者:看來作為一名媒體藝術家你必須不斷的學習新事物,學會與人溝通。除了這些還應該注意什么?
Victoria Vesna:如果你沒有好奇心,就不要進入這一行。你必須對一切事物充滿好奇心,而且永不知足。同時還要為之入迷,因為你可能會為一件作品花費好幾年的時間。如果你只是想出名或者賺錢那么最好就此打住。你要設法去引起別人的好奇。當你看到觀眾們發作出陣陣驚嘆時,你就會覺得自己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記者:你認為新媒體藝術將來會朝什么方向發展?
Victoria Vesna:我認為它應經在朝正確的方向發展了。這個方向就是幫助人們認識事物的內在的聯系。現實和虛擬之間沒有區別,物質和非物質也沒有區別。科技就像一面鏡子,能映出我們自身和整個世界,它是能幫助我們不斷前進的工具。
記者:那么你認為影片《黑客帝國》中描繪的未來社會形態有一天真的會實現嗎?
Victoria Vesna:我相信會的。每個人頭腦都是一個虛幻的世界,充滿了無限的可能。你可以通過科技來為這個世界添磚加瓦。也許有一天你閉上眼睛就能創造出各種世界來,并且能與他人相聯。從終極的角度來看人類具備這樣的力量,而科技就是我們賴以生存的飼料。現在科技能做的就是讓內部的想象在外部實現,讓人們對此有所意識。因為人們只有親眼所見時才會信以為真。